有时我也会推一推眼镜,看看天空的云。资阳的云笨重而懒惰,不怎么挪动。但是转眼再看,它立刻变得轻盈,再一转眼,就消失不见了。而如果不眨眼,它又一动不动。我总是怀疑,这是我记忆中的白云吗?
直到我又回到赵家弯,才发现地方不同,云也不同。
如果不是开车,那可能要坐很久的公共交通,转好几次车。南部的道路很窄,弯道也多。一下高速,佑茨就吐了一车。杂草和树木密密榛榛,向道路倾倒,不停地按响喇叭,老乡莽撞的车,还是会在某个转角突然刹车。两个孩子是第一次回到我的故乡,我玩笑称之为寻根之旅。
“近乡情更怯。”小时候常来的商店,荒废了很久。难以想起长相和名字的同学,他家里也是一片荒凉。又遇到村里的长辈,我紧闭车窗,生怕被问道:
这不是XX吗,好多年没回来了,还认得我不?!……
终于停在了自家的院子里,门前的梨树砍了,院外高大的白杨树也不在了。小时候,总觉得院坝很大,怎么都扫不完。现在却感觉狭小,停两三辆车而已。
佑茨和佐言,已经找到玩耍的东西。祖父很高兴,一边咳嗽,一边了解小孩子们。如果不是听说他在咳血,我也许还不会着急回来。
我穿梭房前屋后,将每一寸土地和过去比对。猛一抬头,硕大的兔子,带着他的伙伴,在青蓝的天空中匆匆赶路……
故乡的云就是这样,总是结成硕大的形状,气势恢弘,在空中移动、相融。
“好美!”站在板凳山顶,我这样感叹;和黄M在校外散步,我这样感叹。
板凳山是我们那边常见的一种山,山顶是整块石头,无法种地,没有树木,只有满山的杂草和山顶的“地中海”。真是烧烤露营的好地方啊,可那时闭塞落后,农村孩子也不过在种地或刨地瓜的回程短暂逗留。乡小旁边也有这样的山,我和黄M熟悉这山的每一株草木。晚自习前我们有很很长的自由活动时间,学校没有围墙,不想学习的同学都在外面流浪。每次我和黄M都要走很远,把学校的美女疏理了一整遍,却还没听到学校的预备铃。我实在不想走了,就又回到昏暗的寝室聊天。我和黄M怎么成为朋友的呢?我们同时认为 XX 是校花,而其他人却不以为然。有时我也会被拉去打群架,我长相老实,胆子也小,不断推辞:我不去。对方便不断打友情牌:我们这么好的关系,你不来帮忙凑个数?我总是拗不过,然后对黄M说:我们这么好的关系,你不来帮忙凑个数?终于,两拨人马各占一个山头,我站在最后,最前面的几人和对面指指戳戳。我不停想,要保护自己,踢两脚就闪开……预备铃响了,大家还没有动手。要上晚自习了,大家撂下狠话,约好下次再战。
可是,人生哪有那么多下一次。
……
壮阔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,我怀着似诀别的悲伤,在起伏的山路中孤独前行。死而复生的记忆,在后视镜中快速消逝,再次沉寂。
突然,亲人疾病的痛苦,工作的不顺,中年生活的危机,一齐涌上心头,凝固了心脏。
这悲伤一路倾泄,漫延到了重庆。
回乡前后,我往返了重庆好几次。白天照顾母亲,晚上像以前一样散步。大坪的“贫民窟”早已被推平,Paradise Walk 拔地而起。没有了火锅混合烧碳的味道,没有了死臭的下水道味。棒棒和板板车也寻不见,走街小贩消失了踪迹。马家堡小学就像暴发户,占了极宽的地盘,甚至修到了曹爷爷拆迁了的家——我家曾长年租住他家一楼。那些房子,破了屋墙,填了凹凼,灌木丛生,至今一片狼藉。而这段时间,我也才知道,去年底,曹爷爷去世了。他是我们的房东,相处很多年,也像亲人。我工作后,还曾送他心心念念的临江寺豆瓣。
也许正是这些老人的思念,临江寺豆瓣也去了天堂。
还有我很喜欢散步的茶亭南路,全然不是以前的模样。我走到前一个街口,再退回来,仔细回忆,到处摸索,终于在一堵墙上看见“茶亭南路”四个破字,还踩到一坨狗屎。
至于,曾经以为他们会用一生去经营的网吧、游戏厅、理发店,哦,还有薄时期的警亭……都没有了,一堵高墙埋藏了古老的树木夏日的荫凉,抬头一看,又 TMD 是马家堡小学……
我觉得,我可能再也不会来这里了。有的人,见一次少一次;有的地方,也许终生不再相见。